雙休日。韓婷婷拿了手機鑰匙和一點兒零錢就準備出門。開了門, 半個身子在門外了，探著腦袋想起來對廚房裏的家政人員叮囑一句：“阿姨，我父母回來要是找我, 就說我去書店了。”

書店之前的一站, 是琴子家，午飯循著慣例蹭一頓琴子爸爸的手藝。那家小酒館, 門面一點兒都不顯眼，坐在吧臺邊上, 身邊相原家的一大一小笑得比太陽還溫暖, 不知覺胃口就好了許多。

趁琴子去廚房幫忙, 韓婷婷向服務生要了一小杯清酒，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杯，剛剛鋪平杯底。“未成年”還不能喝酒, 就這麽一點點的酒精味道，剛好能夠溫暖味蕾。什麽是活著呢？這或許是個無解的題目。她記得這是自己第二次穿越，實際上，在她遺忘的時光裏, 還有很多次雷同的穿越。那些世界，自己大概也如此刻，竭力享受著人生。

二十分鐘, 等肚腹的飽食感平覆下去，琴子也在父親的指點下做好一份小巧的油炸點心，姍姍來遲。炸得有些糊，韓婷婷認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麽, 那也一口就嘎嘣嘎嘣嚼了，再長長嘆息一聲，“真好吃”。琴子笑得像個傻姑娘，韓婷婷這時就扮演虐狗劇裏的貼心“男友”，主要負責鼓勵和讚美。

腕表時間停在一點，韓婷婷和琴子告別，一個人去書店淘書。說是淘書，順便也去偷看看自己最新出版的小說擺在書店的實景。那是附近的一家大型書店，裝潢一溜的白色，摻了淡藍淡粉的線條加之點綴，格局由精美的原木書架劃分出來，木頭香氣和油墨味道正好互相映襯。

上一世見到吳俐溫偽裝成粉絲會長和讀者交流，韓婷婷覺著有趣，眼下呢，她和他其實差不多，還更加大驚小怪。有忠實讀者特地掐著點來買，有人合了眼緣拿起就走，還有人掃過一眼便將它忽略過去。作為作者，她與這個故事的緣分結束了，而這本書呢，會和來往人潮結下新的緣分。一天中第二個奇妙的時刻，便就此來到。

她裝作路人，拿了邊上供人免費試讀的樣書找了個角落席地坐下。這本試讀的冊子封面裂了兩條縫，頁角蜷著，顯然被很多人翻閱過。韓婷婷一目十行，並不在讀，是在感慨。寫的比她好的人，數不勝數，那些人會在哪裏進行創作呢？親眼見到自己的書通過出版的渠道出現在大眾眼前，她更想要成為一名編輯了。那份職業，不止為大眾挖掘到隱藏的珍寶，她將來幫助那些有潛力卻不具備創作環境的作家，更可以創造珍寶。這麽一想，心潮便為之澎湃。

“抱歉，這本書……可以讓我看一下嗎？”

才是高中生的韓婷婷已經想到了大學畢業該做的事，有人用機器人口吻向她討書，她先松了手，後知後覺，那人的聲音熟悉得過分。

手上冒了汗，因為那個人抓到了她在讀自己寫的小說。除了編輯，他是第二個知道自己身份的人。

綿長地呼吸幾下，恢覆到平常的樣子，韓婷婷眼前也沒有那個人了——他拿了樣書，已走到新書上架的展覽臺。這本書售價一千二百日元，韓婷婷正看到入江拉開錢包，裏頭孤零零躺著一張千元鈔票。

韓婷婷走過去拍了入江的肩膀，她確實才發現入江不久，打招呼慢了好幾拍，這會兒就有說不來的尷尬，得靠著臉皮熬過去。和入江在這兒遇見，算是巧合，因此她露出一點兒疑惑，“入江你也來這家店啊。”

入江沈默了幾秒，腦袋轉過來和韓婷婷面對面，才開始回答:“出版社半個月前發推，你的新作今天上架。我來捧場。”

韓婷婷一個箭步往前，伸手捂住入江的嘴巴，入江楞還是把話說完了。

韓婷婷:“你忘了答應過我不說的……”不和別人透露這個作家身份的。

好吧，入江其實也沒透露，他只是沒管路人在不在聽。這個沒管，有點像小孩子耍性子。韓婷婷咽下沒說完的半句話，挑挑眉，“故意的？”

入江自動將這句質問忽略過去，一只手突然伸向韓婷婷身後，身子往前傾了傾。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，韓婷婷蹲下身子，慢慢從他手臂底下挪出來，挪出來以後看見入江手指停在一本書的書脊。售價一千日元，不是她那本。

“那本書我讀過了，值得收藏。”韓婷婷話音落下，入江也將那本書掂在手上。

入江向她點點頭:“我選完了，去付款。再見。”

韓婷婷:欸？少年，你有點拽啊？

不行不行，她下定決心要牢牢站在上風的！這麽一想，入江已從身邊擦肩過去，韓婷婷手疾眼快拉住他的一只手。兩個人背對背的，這麽著挺別扭，她換了個手轉個身的工夫就和入江在書店裏不害臊拉起了小手。拽著他又往書架走過去，拿了最外面自己的新書往入江懷裏一排，韓婷婷壕氣道:“送你了。”

韓婷婷裝得有些嫉妒，好像是氣入江為初售而來又故意不買，也算找到了給入江送書比較合理的理由？

“撲哧。”前頭冷著臉的入江這會兒笑出聲，韓婷婷瞪他一眼，他笑得愈開心。低頭看一眼兩個人握在一塊兒的手，入江小聲說，“我安心了。”

我安心了。那之前就是不安心。入江再聰明，也只能拿自己閱歷裏旁人的戀愛經歷當參考。直覺告訴他，韓婷婷如果是天上的風箏，絲線絕不握在他手上。她說不放手，那是真的在說她不會放開他。他被困住，她仍是自由有餘的。戀愛能教人寫詩，母親看戀愛劇集時他邊看書邊旁聽完一整部，最近明白過來，什麽叫戀愛酸又甜了。

“啵”。韓婷婷把他的手捧到唇邊，快速唆了一口，歪頭問，“還不安嗎？”

入江一張面癱臉紅到了耳根。書店是公眾場合，拉個手已經有人留意了，韓婷婷奇襲般一記吻手禮，旁人看來他牽個手就要臉紅紅到暈倒。入江被調戲到不知所措，倒沒想著要掰回成面。韓婷婷捂著嘴“幸災樂禍”偷笑，他在邊上看著挺好，後來還跟著笑。

入江的不安是被韓婷婷一點點嚇出來的。她之前的表白，刻意表現得兇狠，是為了定自己的心，但意料之外給入江埋了心結。人心難說，假戲演得怎麽樣還看有沒有真心，何況她本來就是認真的。這顆心，從沒想隱瞞他。

玩笑開過了，韓婷婷牽著入江的手走出書店，在街邊的長椅坐下休息。自然而然把腦袋靠在入江肩膀上，她平靜地和入江坦白，聲音落到入江耳裏溫柔又縹緲。

“小學升初中，三年過去，我的觀念就和過去大變了一通。明了這種變化，不知不覺，會變得有些膽小。因為知道，很多東西是留不住的。今天的朋友，過幾年沒了共同話題，慢慢也就淡掉。當然不會就因此不去交朋友了，時間往下走，身邊也總有新的夥伴，對吧。可你……不太一樣。”

“我想要入江一直屬於我。高中的入江，讀大學的入江，工作的入江，每個都會是不同的樣子，我不敢確信每個入江都會和我在一起。就這麽，把自己給嚇住了。”

這是她心裏的結，才會結下入江的心結。說到這裏，韓婷婷停下來歇了歇，入江趁這時側著身子用另一只自由的胳膊攬住她。

“我最喜歡你了。”

昨天電視裏女主角的臺詞入江此刻照著語氣幾乎照搬，想了想，按韓婷婷的理論，又不情不願補上一句，“現在的我。”

聽見入江說什麽“喜歡你”，韓婷婷心裏正飄著呢，被後一句從半空給扔下來。想說她已經不那麽消極地考慮了嘛！

“吶，入江。”她搗搗入江的肚子，“現在我認為‘此刻’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，未來由它決定。”

所以呀……“你就乖乖當我的男友就好了。”

別的什麽都不用想。

三年後，入江會成為醫大學生嗎？琴子還會去讀醫護學院嗎？她能夠成功考上超一流大學的理想專業嗎？這些，韓婷婷決定都不去想了。

因為，“此刻”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推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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